🍬Moon.

三次元忙 致歉
感谢喜欢

正泰 | 天光

*人鱼泰x人类果  年下  开放式结局

*对你的全部爱意与自甘的奉献  我甚至可以连命都不要






字符数:10193

BGM:米津玄師—海の幽霊










1.


    少年脊背生得单薄,骨骼突出,似是未发育全的雏鸟,扑棱几下却也见不来翅膀出现。


    有人来看他,他也只屈身盘在池底,腰下化不开的鱼尾被藏在珊瑚礁后方,一动不动,眼睛阴翳得像是食人的洞窟。


    其实也没多少人来看。只偶尔有几名穿着白色工作服的人进进出出。手里抱的文件比山要高,踩着光滑的地板走得飞快,来来去去不说一句话。


    他也不说话,就附在池底,鱼尾一扫覆盖在水族箱底板上的一层薄薄的沙砾,无数颗粒就在他的身后翻飞,从一侧起,又落回另一侧。


    这种无聊的游戏他玩了好几天,颇有种烦透但又无事可做的空虚感。直到他看到研究室门口偷偷探出来的一双大眼睛,正滴溜溜地盯着他,他突然玩心大起,张开殷红的嘴,用凶狠的表情与一口尖利的牙吓唬他。


    不出所料,那小鬼被他故作凶狠的样子吓跑了。


    鱼第一次哈哈大笑起来。






    


    鱼做梦了。


    他梦到自己一口锋利的牙齿又长了出来,他曾是海里最勇猛的鲨鱼。他吃各种各样的鱼,钻各种各样的洞穴。把人类扔进海里的垃圾扔回近海,狠狠撞翻捕鲸的船,蚕食鲸落与泡死的人的躯体。


    他有着不屈的个性与结实的身体,偶尔也会助人为乐。


    能变成人形,属于一次意外——他吞了颗珍珠,自那以后一直呕吐不止,等情况略微好转想咳出珍珠时,却发现原先结实的身体变得瘦弱了,一看,这才发现伸出来的是两只修长的人类的手,而原先坚实的下身也变成窄小无力的鱼尾。


    他为此事愤怒了整整半个月。


    “鱼……鱼?”


    水族箱的玻璃突然被人敲了几下,金泰亨的耳朵灵敏极了,这几下不痛不痒的敲击与他来说就像是打雷般刺耳。他被吵醒,连忙瞪着蓝色的眼睛看。


    是个小孩儿。


    正是前些天被他吓走的那个小鬼——剃了头短短的黑毛,正服服帖帖地铺在脑袋顶,看起来傻傻的。


    他没理,换了个方向继续盘踞在珊瑚礁上睡。


    “鱼!鱼!”


    刺耳的敲击声又响起来,金泰亨闭着眼忍了几秒,可那敲击的频率却越来越密集,怕是真有什么急切的事情。于是最终还是气坏地游起来,两手狠狠拍在玻璃上,露牙一瞪。


    小孩儿被吓了个屁墩,呆呆地看着他。样子蠢极了。


    金泰亨这才扬了头,看着他这幅傻样子,爽快极了。


    “干吗?”


    见鱼说话了,小男孩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想扑过去但又有点怕,便只得离着一米多远的距离悄悄问:“鱼,你看到我的爸爸妈妈了吗?”


    “什么爸爸妈妈?没有。”


    金泰亨听完一脸狐疑,看他的表情以为他是来追债,而自己就是他的杀父仇人一样。


    “可阿姨说,是你把我救上来的啊。”


    “可那和我知道你爸你妈有关系吗?”


    说的也是。小孩儿一下没了话,哭丧着脸傻傻的。头上服帖的毛此时看起来也沮丧得不行。


    金泰亨斜着眼看了他一下,没去管,只用鱼尾轻轻扫了把沙砾,那小孩儿就看着他叫起来——


    “好厉害!”


    看他脸上笑了,金泰亨没回应,只是游回到盘踞的珊瑚礁上,冲着他说了句:“回去睡吧,小鬼。”


    然后闭了眼,没再理他。









    孩子口无遮拦可以是童言无忌。但孩子提到的事情金泰亨确实不想记起来,所以骗了他。









    第二天他在一阵骚动声中醒来,迷迷糊糊中看到那孩子正被人从地上抱起来,往研究室外面走。


    有个老者一样的人走上来,似乎权威很大,一上来就一针见血:“虽然是你救了他,但也不能保证你就不会居心叵测。这孩子还小,不能让你误导了他。”


    这人就是把他抓来这里关起来的罪魁祸首。金泰亨的眼睛一下沉了,阴霾霾地深蓝糊上他的瞳孔,他感受到了威胁,下意识露出了尖牙。


    老者凌厉地说:“你昨晚和那孩子说什么了?”


    金泰亨弓起单薄的背,肩甲突出,似是真要长出翅膀来。他咬着牙,吐出几个字:“关你什么事。”


    果然是这样的态度。老者看着他,欲言又止。


    后来金泰亨才知道,那孩子昨晚是在这开了冷气的研究室地板上贴着水族箱睡了整整一晚。








    关住金泰亨的水族箱拔地而起,顶端一直连接到天花板,足足有十米高,二十米宽。


    水族箱里为了模拟出海底的构造,引入了海水,珊瑚礁,与多种生物。他的餐食就在游过去的鱼里找,每周都会有人再定期补上。


    他吃生鱼。








    那孩子没来这里,应该有半个月之久了。


    金泰亨在这期间就一直想事。那些是横亘在他脑海里,死活不去的记忆。


    他搞不懂老人为什么要抓来他,分明自己救了那个孩子。可他看自己的眼神里,却还有那道不明的苦涩意味。


    在这水族馆里,他想,自己早晚要长出坚硬的双腿,踹开这玻璃,然后回到海里,重新自由自在地生活。


    他还待在经常盘踞的珊瑚礁那里,望着那再也看不到粼粼的水光,而是白花花的天花板叹气。









    到了晚上,那孩子来了。


    是偷偷而又急切地来的。


    金泰亨看他连鞋都没穿,白胖胖的小脚丫就这么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然后自来熟地一屁股坐在他面前,平静地盯着他。


    他这次再看这小孩儿,才发现他很小。他是鱼,又不懂人类的身体,不知道这孩子大概几岁,反正比他要小很多就是。


    这小孩儿也只坐着看他,偏不说话,金泰亨也不知道怎么办,也反过来看他。


    一人一鱼盯得久了,颇有种对决的感觉。但怕对方坐着凉,金泰亨这才自甘败了阵,先开口:“那边有椅子,你搬过来坐。”


    小孩儿回头看了看,是平时研究员用的扶手椅。他就走过去推来,然后坐了上去,脚沾不到地。


    金泰亨问:“你几岁了?”


    小孩儿答:“九岁。”


    九岁是个什么概念?


    金泰亨一下没了话,立刻转移了个新话题:“那你这次来又要干吗?”


    小孩儿想也没想,就说——


    “我要你陪我。”









    金泰亨没搞懂。


    “我陪你干吗?找你爸妈啊。”


     “我没爸妈。”


    “你之前不还问我你爸你妈吗?”


    鱼确实是鱼,不是人,没有过多的想法,只一根筋,听不出孩子话里的意思。


    “我爸妈失踪了。”


    这次金泰亨又没了话。


    他恍然大悟——是那场海难。


    然后悔意涌上了他的心头,不知道是悔他还是悔自己。









    他想,这小鬼可能是缠上他了。


    看这孩子小小的身子和笃定的眼神,他叹了口气,认栽了。


    “那你怎么选了我呢?这里有这么多人。”


    “因为是你救了我。”


    金泰亨第三次哑然。孩子不知道海难的全过程,而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救了他还是害了他。这感情就像是一把剑,给了他保护自己的能力,也足够让他被其撕心裂肺。


    孩子的黑眼睛就这么死死盯着他,小小的手抓在扶手上,他坐得笔直乖巧,腿也不晃,有着和同龄孩子不同的早熟意味,许是父母的失踪让他提早步入成长之中了吧。鱼不知道人类的早熟是什么,只觉得那孩子眼里有着他所担忧的,孤注一掷的决心。就像是处在一个断崖上,若拉不到他的手,就会掉下摔死一般。


    踌躇了许久,他终是在这场博弈里认了输,把那把剑的剑刃反过来,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你叫什么名字?”


    “柾国,妈妈叫我柾国。”









2.


    小男孩名叫田柾国,今年九岁,在海难中被金泰亨救了一命,从此在双亲工作的研究所里依赖着金泰亨长大。


    其实金泰亨也给不了他什么。


    他吃生鱼,孩子不能吃。他出不去这禁锢着他的水族箱,给不了孩子一个最起码的拥抱。


    但孩子还是经常在晚上过来,抱着本小小的书,书的封面上画了条大大的鱼。


    金泰亨不认识人类的字,会说人类的话还是那颗奇异的珍珠赋予他的。


    九岁的小男孩就和往常一样,推来椅子背靠着水族箱看书。金泰亨就游过去,看上面的画。


    画的是他自己,有一口尖利的,血淋淋的牙齿。旁边有一群小鱼,一脸惊慌地四处逃窜。


    “这讲的是什么?”


    他好奇地问。


    “鲨鱼。讲了鲨鱼的一生。”


    画得还挺像。金泰亨得意地在水里翻了个身,盘在沙砾上学他背靠着水族箱待着。


    “哎小鬼,你知道吗,我原来也是条厉害的鲨鱼——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干吗就干吗,可自在了。”


    孩子果然是好奇的。只被这么一说,小男孩就好奇地看着他,似是被吸引般满脸憧憬:“那你现在怎么住在这里?”


    听到这里,金泰亨突然像是一只被抓住了尾巴的猫,他瞎比划了半天,连忙忽悠着:“啊啊,这可是个非常有趣的经过……要等你长大了才能明白。”


    其实他也不知道九岁的小鬼算不算长大了,反正和他自己比起来,是小了点还蠢了点。


    “是吗?那好吧。那你在海里都吃什么啊?”


    幸亏男孩儿也没有揪着这一点偏要刨根问底,金泰亨松了口气,回答他:“吃什么?一般来说就是鱼啊,偶尔有什么龟,蟹之类的。”


    “那还真是丰盛呢。”


    听小孩儿这么一说,金泰亨有点木然。该说他和他父母一样善于思考,还是该说这孩子的思维点很莫名其妙呢?


    确实有一些早熟得过分。


    这么一想,金泰亨才理解到了面前这孩子的不同。鱼类的早熟可能就是提前长出锋利的牙,可以撕咬任何猎物。但对于人类来说,金泰亨一个外行,也意识到了这孩子提到失踪的父母也不会哭,看着他的眼神也坚定冷静,被他吓到即使身体出丑可还是很会审时度势地黏上了他。他确实很不同寻常。


    果然还是优秀的父母会生下优秀的孩子。


    “那你是不是早晚也要回到海里去呢?”


    孩子冷不丁地蹦出这么一句,声音有一点和平常不一样的断层,就像是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来再拼到一起一样。


    可金泰亨想也没想就点了点头,说:“那是自然。不管怎样,我还是要回去的。”


    小男孩听他说完,看了他很久,期间他的嘴张了张,乳白色的小牙露出来,像是要说什么一般。但最后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又坐回去继续看书了。










    小男孩十岁那年,一搜捕鱼船的船长带来了他的父亲,说是在捕鱼的途中捞上来的。


    小男孩想也没想就冲过去看,想看到那高大的帅气的身影。但他却看到爷爷在一旁面色通红地咬着牙,像是在竭力遏制着什么情绪一般。他突然听到自己密集的心跳声,正砰砰地往外撞。


    最后落入眼帘的,是被海里的生物啃噬得不堪入目的尸体。但通过与其生前记录的比对,基本可以确定这就是孩子的父亲。


    有人捂着嘴跑到卫生间吐了个昏天黑地,有个研究所的阿姨捂住了孩子的眼睛,但她感觉到那孩子的睫毛在她手心里扑闪着,似是还有所眷恋般睁着眼。


    那有威望的老者挥了下颤抖的手,让人找地方把孩子的爸爸埋了,然后猛地摔倒在地,周围乱成了一锅粥。










    那晚田柾国来得很早。


    金泰亨鼻子灵,一下就在他身上闻到了自己曾经吃过的腐肉的味道,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没敢说话。


    然后小孩儿靠着水族箱,低着头一言不发。金泰亨在水里面游着,尽力从各个角度看他的表情,可也只能看到他铺满细碎短发的后脑,以及小小的,还没长开的肩膀。


    他的肩膀小而脆弱,窄窄的却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倒了一般,抬不起来的样子。


    他在他身后看着他,想去用手去触碰他,一种温情在他心里蔓延而来,这是他从未体会到过的感情。


    可手最后却撞在了玻璃上。轻轻的一声,却撞碎了他心里的屏障。


    他突然流了泪,眼泪落在沙砾上化成颗颗珍珠——因为他听到了孩子的抽噎声。声音虽然不大,但于他来说却像是扎到了心尖里,一下一下的痛,是剖心开骨的痛。


    那是金泰亨第一次,看一个人类的孩子哭,看坚强的孩子哭,这不曾见的情形蓦地唤醒了他残暴的兽性。


    他咧开嘴,露出尖利的牙,他想变回鲨鱼,咬死所有伤害他的人。










    金泰亨脑海里这么想着,只觉得眼前一白,身体一沉,等反应过来后他竟变回了鲨鱼的模样。


    那麻烦的双手,无力的鱼尾终于变回了结实的白鲨的身体,他有能力去咬,去撞,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他想去安慰他,但他不会说话,只得去撞那玻璃。撞到那孩子感觉到玻璃的晃动,刚想回身贴近那玻璃,可回头却只看到一头巨大的鲨鱼,锋利的眼睛似是要穿透他的身体。


    他哭得更猛了。一种心里防线彻底垮塌的感觉崩坏他的全部身心,他开始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大叫着:“你是要回去了吗?你是要回去了吗?不要!不要!别离开我!不要!”


    他狠狠抓了几下玻璃,似是要把身体融入这灌顶的咸水之中,那手想去抓住眼前的,那只让他无论如何都抓不到的鲨鱼。他的肩膀抖得剧烈,满脸通红,小而整齐的白牙在大口喘息的嘴里,显得他是那么渺小无力。


    而这一切完全脱离了金泰亨的意图。


    他被他的状态吓坏了,茫然地看着孩子发狂,他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刺激到他,他并没有要走。他只是想安慰他,想去抱抱他。


    没多久研究室的门被人打开,被哭闹声吸引来的研究员把孩子生拉硬拽地带走了。


    田柾国用他小小的身体竭力抗拒着,他踢着腿把伸过来抱住他的手狠狠踢开,手指死死掐住地面大理石砖的缝隙,但力气大的大人只是一个发力就把他扛了起来。他揪着别人背上的衣服,通红的双眼死死瞪着金泰亨,眨也不眨地一路盯到他的心里,像只绝望的小兽咬着牙也要扑到他的身边。他眼泪大滴大滴地掉在地上,砸在地砖上,金泰亨听得到那泪水落地的声音,在他脑海里无限的放大,心脏痛得仿佛被人生吞活剥了一般。


    门被人从外关上了。


    “你都做了什么?”


    老者走上来,用浑浊的双眼瞪着他,狠厉地问。他眼眶红肿,脸色苍白,显然还没能从丧子的巨大悲痛中走出来。


    可能是心里的痛苦驱使,也可能是老者眼里的神情刺激到了他,金泰亨突然想到那孩子疯狂的状态,便猛地张开他的血盆大口,用身体撞那玻璃,一下比一下狠,一下比一下不要命。


    他要把这玻璃撞破,要去到那孤独的孩子的身边。


    他觉得自己痛极了,哪里都痛,可心里最痛。










    过了几天,一如往常,田柾国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平常的状态来找他。一人一鱼默契地没有再提那天晚上的事情。


    金泰亨这时已经变回了人鱼的模样,他在水族箱里慢慢游着,看着眼前游过去的一条条彩色的小鱼,又看着站在一台仪器前的田柾国。想和他说自己已经找到了控制身体变化的方法,但怕勾起对方不好的回忆,就生生把话吞回到了肚子里。


    田柾国按了按仪器,然后又走出了研究室,金泰亨追着他的脚步一下游到水族箱的边沿,双手扒在玻璃上往门外看。他注意到田柾国拉着一桶看起来很重的鱼进来了。然后在亮着的大方块上张开手按了一下,抽水机就停止了工作,田柾国把桶推到抽水机旁边,顺着抽水机旁的管道哗的一倒,鱼就这么顺着水流游进了他的水族箱里,然后他又在大方块上一按,抽水机就继续进行工作。


    “你怎么……”


    干这种事了?


    “我要求的。以后我就可以随意出入这里了,你要想回海里去,也得经过我的同意。”


    田柾国很自然地就猜出了他的意思。


    金泰亨看着他黑漆漆的眸子,和还是小孩子的身体,就像是小小的树苗一样,正努力拔着高,带着他不屈的态度。


    他意识到这孩子还没走出几天前那晚的阴影,只是叹了口气,说“好”。










    他认栽了,可他还是很想回家。











3.


    金泰亨算是彻底被禁锢在了这里,研究所的人也都对他和田柾国的关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田柾国开始经常出入他所在的研究室,上完家教后经常是连睡都睡在这里。


    他在一天天长大。


    金泰亨看着他的身形一点点拔高,原先傻呆呆的发型变得顺滑且适合。眼睛越来越亮,下巴开始出现细微的棱角。


    他看到孩子的手臂上有很流利的肌肉线条,是长期拖拽给他喂食的鱼桶的缘故。可他自己却只能光着上半身,裸露着他看起来不堪一握的身体,然后拖着瘦弱的鱼尾日复一日地在这水族箱里不见天日。


    可那孩子看起来却很开心,他再没见到过那晚孩子血红的眼睛。那双漆黑的瞳孔总是温柔冷静地凝视着他,看他在水里翻腾,耀眼的鱼尾在粼粼的水中轻轻晃动,灿烂的蓝色双眸一见到他就弯成了月牙的模样。


    他开始笑。每天都和金泰亨谈天说地。那老者对他的态度似乎也有所转变,偶尔会过来看看他,虽然金泰亨的态度还是很警惕的,但老人只是站在远处静静望着,眼眶偶尔会微微发红,然后就蹒跚着走了。


     金泰亨后来想,可能田柾国也是一样,正在慢慢走出失去双亲的痛苦吧。










    三年后,田柾国母亲的尸体被人捞到。田柾国没再像小时候一样撕心裂肺地哭,而是把手按在水族箱上,和金泰亨一遍一遍地说:“我好害怕。我好害怕……”


    他连吐出的音节都在颤抖。


    金泰亨就在玻璃另一边,用自己的手覆盖上他的手。


    他对孩子说:“都结束了……”


    从田柾国九岁开始,这场灾难到现在才被彻底终结。可心里的创伤却不能被轻易画上句号。


    听他说完,田柾国心里正在缓缓崩塌的那一点突然静止。他看着金泰亨的眼睛,就像是晨光下大海的蓝色,静谧而又温柔地将他包裹住。他想——好温柔——那个人的眼睛,手,和似是能包容一切的身躯。


    他睁着眼,看着金泰亨胸前泛着粼粼波光的鳞片,琉璃的色彩在他眼里翻转盘旋。


    也不知怎么的,他深深吸了口气,开口就说——


    “你能吻吻我的额头的吗?”


    他在期待着什么。


    期待着这个人也能和妈妈一样,温柔地亲吻他的额头,告诉他她爱他。


    也期待着这个人对他有着不一样的情感。










    金泰亨不是人,他不懂人类亲吻别人额头的含义,也不懂田柾国隐隐的,暴露在视线里的越界的期待。


    他将尖牙藏在殷红的唇后,等田柾国说完就将唇按在了玻璃上。而玻璃的那一端,就是田柾国的额头。


    虽然隔着一层玻璃,但田柾国觉得心里有朵花在枝丫上盛开了,沉甸甸的,将饱含着沉重花蕊的模样肆意地绽放开来。


    他伸出手,像是环抱住了金泰亨一样。十三岁的孩子在那一刻体会到了无尽的,酸甜苦辣交织在一起的甜蜜。


    紧接着,一道耀眼的光芒蓦然划出,似晨光般照亮了整间研究室。田柾国感觉自己的额头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伸手一摸,流了一道血。


    金泰亨惊呼一声,因为他看到田柾国额头正中间,有一个金黄色的五角星。









    研究所全员戒备起来。


    他们紧锣密鼓地研究着田柾国额头的奇怪痕迹,并禁止他和金泰亨再有来往。但这个十三岁的孩子却不听话,总是会用换鱼的借口跑出去找他。


    田柾国长高了许多,坐在椅子上腿早就能沾到地了。金泰亨在池子里游,听田柾国和他说:“泰亨哥,叔叔阿姨拉着我进行研究,而且我也要去上学了,以后来看你的机会就少了。”


    金泰亨在池子里问:“上学是什么?”


    “就是能学到好多知识。到时候我就能成为厉害的科学家,会给你一个更大更好的水族箱,让你能舒舒服服的生活。到时候我们就不用隔着玻璃交流了,我能真正地触摸到你。”


    孩子看他的眼神里包含了无数的感情,熠熠生辉的,想要将这个人抓在手心里。


    金泰亨看不出来他的感情,只听完一愣,脱口而出:“我不要。”


    许是没想到对方会这么果断的拒绝,田柾国愣住了,他用漆黑的眼睛盯着他看了半天,才堪堪开口,挤出一句不连贯的话:“……你还……不留在这里?”


    一字一句,诛心一样的痛。


    这次金泰亨看着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田柾国这一走,就是连着几个月的不见人影。给他倒鱼的人换了好几拨,似是都在怕他也给自己施加什么诅咒。


    平日里,金泰亨也就变回白鲨的模样,咬着碎碎的尖牙提防着所有人。


    有人来给他做研究,但也只是隔着玻璃,用一堆奇怪的线管从抽水机旁的管道里连接到他的身体上。那些线管冰凉极了,还有一股难闻的味道,他就把所有线管都咬断,凶着眼瞪着玻璃外的人。


    金泰亨听到过那个老者和什么人的交流声,说是要有什么交易,应该是和自己有关的。他哼了声,没去管。


    反正他什么也不怕。


    田柾国在假期里回来了,一回来就泡在了他的身边。金泰亨便化作人鱼,听他侃侃而谈自己的校园生活。虽然他什么也听不懂,但由衷的感到高兴。


    田柾国看他开心,就没停下嘴里的话。金泰亨看着他,又看了看他额头的印记,招手:“小鬼,你过来,把额头贴在玻璃上。”


    田柾国毫不迟疑地照做了。


    金泰亨就把唇印上,停留了片刻,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反倒是田柾国面色有些潮红。


    “你怎么了?”他问。


    “你,你知道亲这里的含义吗?”


    “什么含义?”


    田柾国听他问完有些失落:“就是……珍视的意思。”


    他想看金泰亨的表情,但却不敢抬头。只听见他笑了起来,笑声一路穿到了心里,那花开出了更加鲜丽的色彩。


    “你会疼吗?额头这里。”


    是有点疼,可紧接着就是被一股温热包裹起来的感觉,像是要溺死一般的温暖。田柾国想去拉那个人的手,但幻想还是如同泡沫一般被现实戳破,最后他只是把双手按在玻璃上,真挚而又诚恳地将额头扣上,就像是把脸埋在了那个人的怀里一般,用双手搂住了他一样。


    可这在幻想里,就是真实的拥抱。


    “一点也不疼。”









    田柾国想学成一名伟大的科学家,让金泰亨能够脱离海水,亦或是让自己能够在水里生活。









    日子一天天过,聚少离多。


    金泰亨以前总想着海,现在还想着田柾国。他做了个噩梦,突然梦到那一场已经被自己埋葬了整整九年的海难。


    过了几天那个老者突然走过来看了看他,和往常一样,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把水族箱里金泰亨在田柾国十岁那年夜晚哭出来的珍珠拿走,做了条手环,一条给了他。


    这怪异的感觉让金泰亨突然觉得有什么毁天灭地的事情要降临了。










4.


    金泰亨不见了。


    没人和他说。


    田柾国难以置信地瞪着那水族箱,里面甚至连条鱼也不存在。只剩一层沙砾和一片金泰亨喜欢盘踞着的珊瑚礁。


    他目眦欲裂,想也没想就冲到所长的办公室里,冲着那老者喊:“他人呢?他人呢!”


    老者似是早就知道他会来,从一摞文件里抬起头,知道他说的是谁。只管慢悠悠地道:“卖了。”


    “什么?”


    “卖了。”


    许是这回答彻底激怒了田柾国,他一拳砸在办公桌上,震得桌子一抖。老人被这震动惊了一下,桌上的文件一歪倒在了地上。


    “卖给谁了!”


    他怒目,眼里漆黑一片,看不到光。老人看着他,故意和他打马虎眼:“怎么,你要把他再买回来?”


    “我问你,把他卖给谁了!”


    “你舍得为了他,打我这个把你养大的爷爷吗?”


    在伦理亲情面前,无论是谁都会顿一顿。田柾国听完动作一滞,手上的力气一下脱离开去,郁郁寡欢得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老人看他这样,原本的气也都消了,只是叹了口气:“唉,你真的这么喜欢他吗?”


    田柾国没回答,十六岁的少年肩膀正在拔开,他听到自己心里如同鼓点般密集的心跳声,只是提到那个人,就控制不住的搏动着。


    突然一个手串被戴到他的手腕上,田柾国低头一看,是一串珍珠。


    “这是用他眼泪做成的……我把他交给了个放生组织。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南海边。”


    “……什么?”


    “你听到了。”


    “把谁?”


    “你知道的。”


    话音刚落,田柾国突然嘶吼起来,就像是一只幼狮般,蹒跚学步却又在磨尖爪牙。他额头那印记熠熠闪着,想也没想就冲出了房间。









    老人想的是,作为救了他孙子的恩人,尽管自己因为一些原因对他的态度难以言说,但那孩子如此喜欢他,就要去伸手抓一把。不该再把他关在这里了。


    老人悄悄对他说了声抱歉。










    田柾国今年十六岁,不会开车。


    他买了车票,坐了好多辆车,花了一个星期连睡也不睡才赶到南海边。


    他想,金泰亨不在了吧。他那么想回家。他不在了吧。


    这海这么大,他走了,他再也找不到他了。


    但他还是找遍了整片海滩。









    金泰亨其实知道的,他的耳朵很灵敏,他知道老者和别人签了什么约定。被人带走时他听到那老人问他:“为什么要救柾国?”


    那时他回答了什么,怜悯吗?


    “那既然是出于怜悯,为什么没有救下其他人?把那孩子的父母也救下来?”


    老人觉得自己很自私,他对待金泰亨的态度充满了感激与痛苦。别人也有着自己要被拯救的家庭,金泰亨也不是必须要去救人,可他凭什么要求金泰亨必须要把他的儿子,儿媳与孙子都救下来呢?他当时救下柾国的时候已经受了伤,但他还是不死心。


    那时他又回答了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


    因为他那时候看到的是海面上漂浮着的连了一片的尸体。只有这孩子一个人在水里还有呼吸。


    ——他的母亲把他放在了父亲的尸体上,在无边的海域里托着他游了很久,她不知道她终将去往何方,但她知道自己一定要保护好她的孩子。她一直在游,向着天上的明月,直到她身体冻僵失去生命,一个浪打来。


    这孩子才被浪打入水中,落入他的怀抱。


    当一个人在漆黑的海里,看到浮在自己头顶上的,不是粼粼的水面,而是成片的尸体,那是怎样的一种打击。


    金泰亨自诩自己是一条坚强的鲨鱼,虽然已经化成了一条人鱼,但那一刻他还是哭了。抱着那个孩子,眼泪成了粒粒珍珠。











    田柾国找到了金泰亨。


    那个人在一颗大石头后,警惕着所有从这里经过的行人,像往常一样,把鱼尾藏在水里,露出他的尖牙,弓起身子,眼神凶狠。


    那一刻他终于能冲上去,紧紧地抱住他。不再是隔着一层玻璃,而是切实的,真正的触碰着。


    触碰到他脆弱的胳膊,白皙的后背,带着鱼鳞的胸膛,与柔软的发丝,温柔的眉眼。


    那时田柾国哭了,手死死攥住了金泰亨的胳膊,狠狠地握着,掐出了道道血痕。


    他怕他突然就不见了。而他真的可以,只要转身游入那海,他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但现在金泰亨却拖着鱼尾等了他整整一周,然后把他抱在怀里,轻轻为他擦去眼泪。









5.


    一切的起源很简单。


    人类因肆无忌惮地往海里投入成吨的垃圾而导致几条鲨鱼误食失了生命。于是存活下来的鲨鱼群袭击了田柾国与其父母乘坐的科考船。


    因为长出双臂与鱼尾的奇怪模样而被鱼群排斥的金泰亨冲过去,在一群蚕食尸体的鲨鱼群中拼死救下了田柾国,托着他露出水面拼命往岸边游。


    这个奇异的人鱼被在岸边实施救援的田柾国的爷爷发现,他下令研究队进行捕捉,因为失去了锋利的牙齿与结实的身体,金泰亨很不幸地被禁锢在了研究所整整九年。


    这九年,他虽然不被种族接受,无家可归。但那广袤的海终究还是养育他一生的摇篮,他终是要回去那里的。


    而且他对田柾国是有歉意的。他也干过撞击捕鲸船的勾当,蚕食过许多人类,他没能阻止悲剧的发生,甚至也曾助长其发展。


    这些,都是他亦正亦邪的罪过。









    田柾国隐隐感觉到了他的去意。










    “你要走了吗?”


    他问。


    金泰亨看着海的尽头,夕阳像是要被它无情地吞入。一片残留的血红裹住大地,衬得他眼里的那片蓝也烧了起来。


    田柾国死死揪住他的手:“不可以走!你不可以走!”


    九岁那年曾问他会不会走,金泰亨回答他一定会的。十岁那年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家正在崩塌,那是不可逆转的真正的绝望,他甚至连看到金泰亨变回鲨鱼都会恐惧,而这恐惧伴随着他整整三年的时光,直到他面对妈妈也不在了的事实之后,才真正把这一切都拴在了手里紧紧抓着的这个人鱼身上。


    把他残缺的生活,他的痛苦,他的绝望,他被蚕食的血肉,破碎的骨与全部精神,他的深刻的,剖开心脏的爱意全部注入到他的身上。


    他不能走。他要和他在一起一辈子。


    是要从生到死的一辈子。










    可到底,金泰亨还是用另一只手握上了他青筋暴起的手,用温柔的声音安慰他:“你不能把你喜欢的东西一辈子都攥在手里的。要懂得取舍,也要懂得放弃啊。”


    “我不懂!你得教我啊!你得留下来教我啊!你不能走!不可以!”


    田柾国的哭从没停止过,就像十岁那年大喊大叫起来。金泰亨搂着他,看他通红的眼睛和十岁那年一模一样,突然问:“所以,你为什么要选择我?”


    田柾国突然想到九岁那年,自己缠上他的时候,那个人也问了这么一个问题。他当时的回答是……


    可这感情变了质。他为什么选择他,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那么多对他好的人——爷爷,研究所的阿姨,可他却只选了他。


    他想,这可能就是命运吧。他想那场海难,让他这辈子都别想脱离开已经交叉上的二人的命运。


    他只觉得,除了父母,他是这世界上待他最好的人。他虽然会吓自己,还颇以此为乐,但他分的清楚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他喜欢他身上海洋的味道,虽然当时在海里已经失去了意识,但那味道还是停留在了他全部的岁月里挥之不去,而现在终于能够在怀抱里重拾。他还喜欢他蓝色的,犹如大海一样的双眼,喜欢他露出的尖牙,殷红的嘴唇,还有美丽的鱼尾。


    他的手臂柔软而又滚烫,缠在身上时候令他陶醉,那单薄的背,突出的骨骼,一寸寸地硌在了他的心里。


    他说:“因为我喜欢你。”


    金泰亨一下笑了:“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啊,你那时候才九岁。”


    “你知道人类的九岁是什么概念吗?”


    金泰亨哑然。


    “泰亨哥,你别走了,留在我身边吧。”


    “这不行,你放手。我会回来看你的。”


    “什么时候?”


    “马上。”


    “骗子。”


    田柾国还是狠狠抓着他,看着他浸泡在海水里的鱼尾,只觉得他不能松手。


    金泰亨看了他一眼,那眼里饱含了他难以言喻的深情。然后那人一拽,自顾自沉入了水中。可和金泰亨所想的不同,田柾国还在死死抓着他的手,即使整个人都被他拽入了海里。


    金泰亨慌了,咬着牙掰他的手,但却像是钢铁铸成般掰不开。


    两个人的手环触碰在一起,发出灿烂的声响。


    被田柾国手上一拉,金泰亨的唇就这么磕在了田柾国的唇上。在海里的吻实在算不上多么甜蜜,咸凉的海水倒灌入唇齿,却在交融间变得温热。


    金泰亨被吻得头脑发热,却还坚持着用另一只手戳上田柾国的额头,顿时一道刺眼的光划起,他感到额头经历着难以承受的疼痛,目眦欲裂。


    金泰亨连忙把他送上岸,按着他的额头直到他呼吸平稳后,才在他额上轻轻落下一吻,不舍却又决绝地滑入海里。








6.


    田柾国做了个梦。


    他梦到自己也变成了一条人鱼,在海里自由自在地畅游,他紧紧拉着金泰亨的手,紧紧的,和他缠绵。


    可他醒来后,已经是深夜了。静谧的深海,和头顶的星空。


    金泰亨又不见了。


    他下意识去摸自己的额头,那里已经不疼了,但上面凸起的痕迹没了。他这才知道那痕迹是一个约定——从金泰亨爱上他开始,到现在残忍的诀别。这痕迹被根植在额头上,然后又被金泰亨铲除。


    他是爱他的。


    是爱他的。


    田柾国突然笑了,多年的,自以为求而不得的感情终于在此时明了,那朵在心里盛开的奇异的花再次绚烂地盛放。他想也没想,就跳入了黑黝黝的海中。他想自己要游到金泰亨的身边,至少要游到手脚僵硬,落入深海为止,为此去死也没关系。


    手腕上的珍珠在圆月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他笑了,想到了许多人。他想到母亲托着他,最后落在他头上的那一吻,想到爷爷最后给他的笑容,想到金泰亨,想到他未来的一切。


    游着游着,直到游出了浅海区,他感到手脚都开始冰冷后,才回头看了眼岸边。


    那里耀眼极了,好像还能看到有人沿着海岸慢悠悠地散步。


    可他却只顾着眼前的海,再不回头。












end.




想说的好多好多。好多好多。

爱一个人要学会放手,被同类排挤的痛苦,虽然是个优秀的所长但同时也是失去儿子儿媳的可怜老人,对家的眷恋,对一个人的全部爱意,家人的牺牲,和可怕外表不同的善良的内心等等等等


我好差劲。写不出来。


我好伤心。




狗粮合集就是你


评论(7)
热度(105)
  1. 共4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Moon. | Powered by LOFTER